第四十三回 赎药儿摘鳞片典千金 寻买客还银钱陷贼坑-《一粟之沧海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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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再道海竹叶离开罗螺楼,夜路里正思办法:“我并无千金,如何是好?不如去奇顶山找常奇讨些,他那里金玉颇多。”他转而再想:“不妥!我答应陆兄今夜救出药儿。若去奇顶山,来回势必耽误时辰,本仙君岂可无信失约?不如就城中富贵家‘借’些,终究他们的银钱也是不义所得,本仙君拿些去救人,有何不可?”海竹叶想想,又琢磨:“亦不妥!我堂堂仙君,岂可穿墙入室做手脚毛贼?到底是本仙君的名头重要!”思来想去,海竹叶叹道:“除非,摘下一枚金鳞甲片!”他再权衡:“金鳞甲乃我护身之物,摘下一枚,必伤其根性!来日我若遇到劲敌,倘有疏虞,只恐性命堪忧!故而,还是不妥!”他陷入为难之中,顿顿,再自语:“君子既诺,岂能败约?我既答应了陆兄和陆大娘,就不可给了他们希望,再令他们失望!正所谓‘天生万民,必授其职!’我海竹叶身为仙君,自当秉承师训——置去生死保天下,舍掉私情殉苍生!区区一枚金鳞片,又算得了什么?”海竹叶熟思熟虑,最终下定决心。

    当夜,趁着星河有界,明月无斑,他寻个僻静处,现出钟鹛仙君真身,于左腕袖口处,摘下一枚金鳞。话道摘下那瞬间,海竹叶感到钻心疼痛。他额头冒汗,四肢颤抖,自语:“金鳞甲自我由金莲花孕化人形开始,便着在身上,早已与我血肉融为一体,这方生摘一片,如割肉锥骨般痛!”海竹叶忍着剧痛,强行让自己平复,思量:“以免夜长梦多,我需快些!”他重化作纨绔公子模样,前往城中典当铺。

    话说罗螺城中有这样一家典当铺,商号“你有我有”,夜间不打烊,专开设营业窗口,供一时囊中羞涩的子弟兑银钱使。海竹叶到时,前面乌泱泱排着一队人,有抱着古玩玉瓶的,有撩着玉佩金坠的,有摘下嵌宝腰带的,有挂着随身宝剑的,更有捧着衣靴冠帽的……俱各神色着忙,面容颓靡。海竹叶暗自慨叹:“这群饱食终日、不为正业、放肆取欢败家、荒腆于酒色之废徒,只知醉卧重纱帐、列鼎食珍馐!他们若能将手中银钱散于贫苦大众,则也不会有城外那片贫民窟的陋舍残瓦、冤戚荒茔(yíng)!这群人胎,根本连常奇那样的妖灵都不如!”

    次序排到海竹叶时,他靠近窗口,展开手掌,将金鳞片呈现在伙计面前。小伙计歪包着红头巾,眼睛滴溜滴溜贼机灵,看着金鳞,拿起,反复观察,而后笑道:“公子这宝叶子,小伙计不曾见过,需得请掌柜的过目给价!”海竹叶笑道:“有劳小哥!”小伙计又笑道:“公子您请稍等,拿好您这宝!小伙计去去就来!”

    俄顷,小伙计请出掌柜的。那掌柜是个老者,蓄着短须,穿着朴素,鼻梁上扛着的那副镜子却是价值连城。他精气神十足,向海竹叶所在窗口走来。

    掌柜的一观那枚金鳞,登时两瞳放光。他将金鳞置于掌心掂掇,暗自惊喜道:“此金之纯,世所罕有!亮泽异常,分量之重,这等成色,怕是于灵山妙水处采得,真造化也!”掌柜的向上推了推眼镜,细观罢金鳞,又打量海竹叶,再次暗叹:“金鳞半丝杂质也无,必是灵异之物;而这公子,看着眼生,又是天颜仙姿,形貌飘逸,只怕不是俗世之人!”端详久久,掌柜的笑问道:“公子要价多少?”海竹叶答:“千金!”掌柜的并不还价,写定契约。小伙计称足分量,包裹完备,交于海竹叶。海竹叶携金而去。掌柜的如获至宝,小心翼翼,双手捧着金鳞片去内室珍藏。

    海竹叶返回罗螺楼,一手交钱一手换人,终于赎回陆药儿。陆药儿换上鸦青麻衣裤,粗梳简单,无奢无华,满面欢喜又挂泪,颤抖着手,紧紧握着赎身契约,时西城门已开。

    海竹叶带陆药儿踏进院中那一刻,贫区第一声鸡啼鸣起。海竹叶深叹:“总算不负约!”陆家祖孙三人拥泣良久,不消多述。但说陆墩子掇张椅子于正堂,请海竹叶上座,而后拉着陆药儿,齐磕头千恩万谢。听得陆墩子涕泪俱下说道:“海兄弟真乃金口玉言,诚不欺我等!陆某一家得以团聚,小女得以脱离孽场、消弭灾瘴,全赖海兄弟仗义疏财,解囊周济!此恩此德,刻骨镂心,至死不忘!陆某余生愿为海兄弟衔环背鞍,执鞭坠镫,以报恩情!”海竹叶赶忙相扶,笑道:“扶困济危,是海竹叶师父所教,小弟只求无愧,不敢承功!陆兄和药儿姑娘不需挂怀!”海竹叶扶起他们,又道:“药儿姑娘!海竹叶却是有事相求!”陆药儿听言,再施礼作答:“公子大恩,深如沧海,重比崇山,药儿怎敢不以死来报?公子有令,但请吩咐,药儿粉身碎骨,必不推辞,何用‘求’字?”海竹叶心忧苍生,意挂万民,惦记着罗螺楼中其他像陆药儿一般无辜受害的女子,他自斟酌:“救助其他人,不能复用救药儿之法,否则,我海竹叶金鳞片有多少,怕也不够使!需得寻个通法,清除沉疴(kē)积弊,为世间女子除此巨患!”于是,他道:“海竹叶忧愁悬悬在心,哽哽在喉,特请药儿姑娘上心!罗螺楼中多少女子尚处水深火热之中,还需药儿姑娘高抬秀手,施以搭救!”陆药儿说道:“蒙恩公相救,虽肝脑涂地,万死不怯,只是药儿力薄位微,不知当如何行事,但请恩公指个法子,药儿自当竭力!”海竹叶道:“不需药儿多劳,只消告诉在下,药儿当初究竟是如何被拐进那里去的!”陆药儿顿了顿,据实回忆叙来。

    那日,陆墩子父女一如往常,在街市上布摊营业。往来购肉菜者不绝,他父女忙得双手无暇,脚不点地。此时,一位老伯买客前来,说道:“予我五斤四两精瘦肉,剁成臊子粒;六斤七两白肥花,也剁成臊子粒;再来十一斤二两筒盖骨,煲汤用。”陆墩子依照买客的要求切好肉,称好骨。陆药儿打包好,递给买客。买客付了整锭银子,陆药儿算还找钱。买客并不细看,收了离开。却说陆药儿觉得似有不妥,心中再三盘算:“精瘦肉五十文一斤,五斤四两,则是二百七十文;白肥花四十文一斤,六斤七两,则是二百六十八文;筒盖骨四十五文一斤,十一斤二两,则是五百零四文。三者加总,共一千零四十二文,即是一两银子四十二文。那老伯给了我一锭二十四两的整银,我需给他找钱二十二两九百五十八文。呀,不妥不妥了!我却只给了他二十一两九百五十八文!”陆药儿发现自己错算,少找了一两银钱给那买客,自心下想着:“民生多艰,此不义之财可万万要不得!”她赶忙离开肉摊,追着买客,去送还那一两银钱。陆墩子埋头给别的买客切肉,却未发现陆药儿已经不见。

    陆药儿追至街市一拐角处,却不见了那买客踪影。她环顾作叹,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捂住口鼻,未及挣扎,眼前一黑,没了知觉。再醒来时,她已被捆住手脚,绵团堵住嘴巴,困在一辆封闭的马车内。车内坐有一执鞭人,凶狠狠看守着。另有五个女孩儿,与陆药儿同状,年纪相仿,皆是粗衣麻布,手脚被缚,动弹不得,眼里透着恐惧与哀伤。陆药儿头沉心惊,能觉察车子在行使中,前一程平坦,后一程颠簸,又驶了一段,马车停住。

    众女孩儿被套上黑面罩排着队抬下车。陆药儿惶惶啼哭,不知道自己将被抬向哪里,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刀山剑海。直到被揭开头套,她听见一拄杖男说道:“都是些娇娥子,别闷死了!闷死了就白费了力气!”被撤去口中绵团、松开了手脚,她只觉得骨软筋麻,一下子瘫倒在草铺上。她左右看看,想要逃,却根本没有逃脱的力气。陆药儿定定神,数了数,这间关着她的大屋中,共有三十六个同命运的女孩儿。女孩儿俱各神色恐惧,哀哀呜咽,嘤嘤垂泪,抱头埋在臂膀中,寻找那一丝丝的安全感。

    突然,一个女孩儿疯狂嘶吼,踉跄扯着那执鞭人的衣襟,哭道:“放我出去!放我回家!”执鞭人极不耐烦,瞪起牛眼,挥鞭就是一顿好打,直打得那女孩儿蜷成一团,蔫蔫不动。执鞭人抬起穿着铆钉靴的大脚板踹向女孩儿,恶狠狠怒道:“再敢有大声啼哭、胡闹放肆者,直接打死!”说完,执鞭人离开。众女孩儿再受惊吓,悚惧更添,只能饮泣,不敢出声,缩于各个角落,瑟瑟发抖。陆药儿不敢吭声,蹲于墙角草铺颤颤栗栗,眼瞧着其他女孩儿,有合掌默默祈祷的,有环臂自我安慰的,有嘬(zuō)指悄悄盘算的,有抓着头发低声唤“娘亲”的……总之,个个可怜!陆药儿视线上移,却发现一件怪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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